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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平定西鎖簧村李若瑗回憶錄

  [之一][之二] [之三][之四] [之五][之六] [補記][年代表]

亂世紀往之四

   裕民之前途因當時海防有被攻陷之虞而告擱淺。不久即由大華派來燕副理接收歇業。燕副理邀余赴大華工作。余因事先允馮張赴渝就福生總莊之事而婉辭。

   民國廿七年九月間﹐由蓉乘車赴渝。約二日抵達。時重慶為戰時首都。當時尚未被日機轟炸﹐故市面甚為完整。都郵街(编按:又作“督郵街”)小樑子一帶﹐均係五層樓建築。市內有柴油公共汽車。渝市為一山城。余在距渝市尚遠處即感大霧瀰漫。上下碼頭有雙人爬山虎﹐名曰滑桿可乘。由朝天門碼頭至汽車站約上四百餘石階始達。市內商業原已繁盛﹐再加國府遷此﹐更是錦上添花。已一變而 為全國政治軍事經濟中心矣。

   余等于就任福生總莊之事後﹐其派至外埠者工作較為簡單。留在總莊者則感到排擠。幸逢西北公司徐曉峰之慨允﹐暫入其組織之鐵工廠工作。廠設嘉陵江對岸之江北縣城內。廠中有董天緯、杜騏等﹐均係由太原蘭村紙廠轉來。

   民國廿八年五月三日至四日兩日來首次慘遭日機之狂炸。當時余避于江北縣山上之墳墓間。空襲後遙望嘉陵對岸之臨江門一帶﹐已成火海而未能灌救。城內區多處亦起火﹐尤以都郵街小樑子一帶精華地區付諸一炬。因首遭突襲﹐未及逃避而全家罹難者甚多。又以五月三日來襲後所有防空有線電話均被破壞﹐而五月四日來襲時﹐因無無線電裝置﹐警報系統紊亂﹐市民無所適從﹐故當時市中如有一人跑步﹐行人即隨之亂奔。殆已成談虎色變草木皆兵之勢。

   此後因空襲頻仍﹐工廠乃決定遷于黃沙溪。在長江上流菜園壩過兜子背即是工廠。另在榮昌縣設煉鐵廠﹐由李氏主持。廠中包製手榴彈殼﹐均不理想﹐祇有改做龍門刨定貨等藉資維持。

   自余辭福生莊事後﹐張馮亦相繼離開﹐接辦遷川工廠聯合運輸處于海棠溪。張經理邀余往協助其工作﹐余欣然從之。該處有卡車約十五輛﹐往返海防重慶間﹐搶運工廠物資。

   民廿八年九月間﹐海防漸被日軍包圍。派駐該地辦事人員亦撤回。中有嚴君者與余相善。其家居十八梯﹐時相往還。此時馮先生又另組中原物產貿易公司于厘金局巷[編註1]裕華紡織廠辦事處之內。嚴君隨入該公司服務運輸處之事。因海防不通﹐亦漸結束。余與張經理先後返中原公司工作。

   重慶為一空防最佳都市。防空隧道縱橫市內﹐出入口甚多﹐均為四丈厚之堅石山洞或隧道。巨彈無能為力。再則一入秋季以至來歲五月間均為霧季。飛機已看不出重慶在何處矣。故晴季遭炸﹐霧季修復﹐人民各安生活。日機亦莫奈我何。故戰時首都得于霧季中擺脫空襲之困擾﹐以便集中全力從事抗戰神聖任務。

   民國廿九年春間﹐抗戰已進入第四年。余年已三十二。抗戰又不知何時結束。漂泊生活至感厭倦。嘗旅中致病﹐孤燈隻影﹐備極悽愴。返鄉既無財力之支持﹐亦不願做亡國奴。余衡量當時情勢﹐度測將果報再三斟酌﹐乃恍然悟得一結語﹐即余之結論 為﹐無論何事﹐決無萬全之策。基于此語﹐余乃檢討目前余應做之事有二(本身職業除外)。其一為余作事數載﹐稍有少量儲蓄﹐可否利用而發展事業基礎﹐先求取經濟上之成就。其二為余年逾而立﹐亟應成家。然與前者立業乃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之事。因余財力有限﹐成家則不能立業﹐而立業即無資成家。故余決選其一項而行之。

   揆諸當前渝市之工商內幕﹐除有大量資金不畏蝕本而能充分發揮獲致利潤外﹐所有小本經營看盤居積等做法其結果除少數幸運者外﹐大部均為拋入旋渦而遭潰敗。當時有一市諺為“飽死大膽的﹐餓死小膽的”﹐實有哲理存在﹐此余所不敢為也。

   余對在外成家一事﹐內心深存矛盾﹐不能自解。雖感骨骾在喉﹐吐之為快﹐然籌思再四﹐亦不克形于紙筆。設 使此時無此抗戰事實﹐余在蜀就業成家一事必商諸家中諸人﹐尤須得到二兄之同意。因余由陝來川旅資及製裝均用去吾二兄之大部存款﹐此款未能歸還而在此時此地結婚﹐吾實內疚不置﹐然而亦無法將款兌回。相距數千里﹐亦無就近便人返里﹐即返里亦未敢攜款而行。況中途有起早步行及冒生命之險而闖越火線﹐到陷區後﹐須兌換偽幣﹐ 【洽】起良民證﹐受偽方憲警走狗漢奸之盤詢種種困難危險﹐情同玄奘赴印度取經一般。故一般背井離鄉之異鄉客均不談返鄉之事。然在陝甘距陷區較近地區之難民﹐接出家眷者甚多﹐且有專以此為業。接眷者付出一筆川資交其包辦接運者亦有之。余因離陷區過遠﹐亦不熟悉前方情形﹐勢同脫節﹐匯款事終未成功。

   基于以上種種困難﹐余實未能返家與家人商議。然余有自由意志決定一切行動之權。在外成家一事於焉決定。隨托運輸處及中原公司同仁至友拜託介紹。適嚴君夫人巫雲書女士嘗于民國廿八年冬間赴長安寺拜佛時遇其醴陵小學同學蕭邦傑小姐于寺前﹐初尚未敢相認﹐旋乃互道衷曲。他鄉遇故知﹐倍極親密。因蕭小姐服務電信局﹐該局正位于長安寺門外也。

   初巫女士介紹余與蕭小姐見面﹐並相攜赴大三元午餐﹐又至中央公園小憩而別。

   蕭小姐年青端麗﹐雖余對其印象不差﹐奈未能邀其青睞何。經巫女士邀其同事胡翼軍、劉懿坤等小姐至其家餐敘。隨得識余妻于十八梯嚴宅。此廿八年冬間事也。

   翼軍籍隸湖南湘陰﹐居該縣汨羅江上游﹐即河夾塘簡家沖地方。幼在村中私塾讀書﹐並隨其姑母赴長沙就讀家政﹐乃就電信局之事。抗戰事發後﹐于長沙大火中﹐匆隨局中卡車撤退﹐經湘西輾轉抵愉﹐接充重慶電信局職員。同仁中由長沙來者甚眾。除蕭邦傑、劉懿坤外﹐如胡雪瓊、陸三鳳、辜佩玉等小姐均其難姊難妹。在此抗戰大時代中﹐女孩子亦不惜拋離家鄉﹐來此大後方抗戰司令台之重慶﹐在敵機日夜狂炸中工作不輟﹐其精神亦自可佩。

   余與翼軍性情頗有相似處。翼軍性豪爽剛直。余亦如之。識後不久﹐因性情合得來﹐乃時相過從﹐均由其同事相伴。故胡雪瓊、陸三鳳等小姐相處亦為熟稔。嘗遊南溫泉及市郊南岸塗山諸地。其時中原物產貿易公司由厘金局巷遷至三牌坊老楊 慶和金店樓上辦公。與同事榮伯沈、范維璋先生、黃蘊玉、譚士英、文織章等小姐遊于江北公園。不久中亞公司成立﹐係周敬熙先生出資﹐擬製火柴原料氯酸鉀﹐由曹民甫任經理﹐榮伯沈為廠長﹐郭迺營事務﹐余為會計。不久即行赴蓉籌備。

   余自答允就任中亞會計職位後﹐乃摒擋一切﹐準備啟程赴蓉。動身前夕﹐余與翼軍別于道門口之大石階上。當時為初春天氣﹐月光皎潔﹐行人稀少。數日來尚無警報。余與翼軍作進一步之傾談。余將余之家庭情況及自身能力暨經濟實況作廣泛坦白之陳述﹐俾邀得翼軍之諒解與更深一層對余之認識並對婚事作一初步決定﹐預及婚後經濟情景不佳時﹐兩相甘願﹐共患難﹐同甘苦。翼軍亦深知余之苦衷﹐故一一首肯而別。

   民國二十九年三月間﹐乘車抵成都。公司辦公地址為雲東新街25號。其時並已在成都九孔橋附近購地四十餘畝﹐備建廠之用。其地余亦去過﹐全為稻田。至電解鍋爐電機由美商承造。然其製造工廠為比利時。後因歐戰爆發﹐電機不能出境﹐以致公司業務即行擱淺(其後電機由周敬熙售與火柴大王劉鴻生﹐于長壽設廠﹐製造氯酸鉀)終日亦無事事。

   民國廿九年七月間﹐余由蓉乘歐亞航空公司班機赴渝﹐與翼軍晤談。事先余與翼軍經常保持通信。雖在交友期間﹐自在渝別後﹐雙方均感寂寥。在此抗戰時代中﹐渝蓉兩地均在遭受敵機轟炸。彼此亦頗牽掛。余抵渝後即居新川大飯店﹐並與翼軍及其同事胡陸兩小姐商談訂婚事。

   民國廿九年八月四日﹐余與翼軍在渝市暇娛樓訂婚﹐由張經理士心及電信局向課長證明﹐嚴雲青先生巫雲書女士為介紹人。至男方家長因遠在山西淪陷區﹐女方家長亦在湖南湘陰鄉下﹐僅填余二兄李仁葊及翼軍之父胡南卿兩名字而已。

   在渝期間﹐敵機狂炸不已。一日余聞得空襲警報後﹐即攜公事包及西服上衣﹐倉皇入洞暫避﹐覺其所投炸彈均落于洞之頂上及其附近。地動山搖﹐震耳欲聾。比及警報解除﹐擬返旅館時﹐眼前已是大火一片。余冒險穿越火場﹐抵新川飯店後﹐其時已見該飯店四層建築物化為平地﹐僅留四樓頂上之鐵質水塔﹐尚懸掛半空。余之衣物一箱已隨灰燼飄去矣。

   憶及余由蓉來渝時因係訂婚﹐所有一切衣服及用物均為新置﹐所費不貲﹐而被日本燃燒彈毀于一旦。

   數日來日機又繼續肆虐。市中心區及三牌坊下半城均被燒光。大火過後﹐街上已無行人。因兩邊殘垣斷壁﹐尤以傾斜之磚柱及燒殘之電線桿﹐或搖搖欲倒﹐或橫臥街中。電線如蛛網﹐余行其中至感慌慄。此種火後現象﹐為余生平所未見。如在平時必有消防隊及警務人員到場維持撲救。然在此時此地則寂無人影。因于炸後﹐火場多到三百餘處以上。動員全部消防人員及全體警察及臨時人員亦不敷用。整個山城濃煙騰天﹐如西遊記所謂火焰山一般﹐眼看繁華市區付諸一炬。

   中原公司辦公處在三牌坊老楊 慶和二樓。此次恰被炸燬﹐祇得遷返厘金局巷辦公。該公司並準備整個公司遷往西安。

   民國廿九年八月下旬﹐余乃由渝返蓉中亞工作﹐雖無事事﹐惟會計帳務尚未交代。九月初翼軍由渝調蓉工作﹐途中食梨過多。抵渝後患急性胃炎﹐住靜安別墅﹐請余福生醫師診治月餘始瘉。身體虛弱異常。其時中原公司已遷鎬。嚴雲青先生已先隨公司至西安。其夫人巫雲書女士適過蓉待車赴陝﹐亦便居靜安別墅與翼軍在一起。其隨即行赴陝。

編註1﹕ 乾隆三年(1738)在瓮洞渡頭坡建關設卡,抽取厘金,關名木税局,同治元年(1862)天柱縣知事郝元慶改稱厘金局。局設正副總辦,由大憲(行省)直接委派,相當于州官。文武兩管,文管收税,武管弹壓,在厘金局牌子旁邊并掛弹壓府的牌子。民国元年(1912),厘金局改为臨時餉捐局。民国二十年(1936)改为徵收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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